【一八/佛八】雨季 [短篇完结]

起名苦手。几个关于雨天的日常片段。

一旦有一两天不写文,接下来的一两个星期也不想写【。】

OOC,OOC,OOC。佛爷单恋视角。

时间线很乱。

00.


长沙的雨季又要到了,他关上窗。


01.


张启山逃出东北吉林来到长沙的时候,不过二十出头年龄,毛头小子,也远远没有后来沉得住气。他作为一个东北人,最初很难适应南方天气,无论是南方湿冷的冬天还是空气中走一遭都能让他衣服拧出水来的雨季,都让他很不喜欢。


他第一次遇见齐铁嘴的时候,正遇上长沙的雨季。那场雨下了一个月有余,朦朦胧胧的水汽笼罩着整个长沙城,连月空气潮湿,毛孔里都带着水意,丝毫不比书中戏里烟锁红楼、涟漪荡漾的细雨江南。他若不是有事,绝不会在这种天气出门。他与长沙西面一茶商有要事洽谈,他刚到长沙没有几月,想要落脚免不了要和商贾有所来往,这一场饭足足吃到月上枝头,几个人都醉醺醺了,才终于停下。


陈老板邀他在府中睡下,等到第二日雨停再走,他却等不及,看到雨势渐渐小了下来,撑开油纸伞就要出门,张副官寸步不离得跟着他,转身不好意思的陪着笑。雨势小了些,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天色暗沉,已经到了深夜,这陈姓老板家门口点了两盏红灯笼,在夜色里颜色灼人,着实好看,张副官撑着伞,皱着眉望着泥泞的青石板路:“老爷。”


他那时候还没在长沙闻名,张大佛爷的名声还没叫起来。


“走。”张启山抬腿,军靴踏入坑坑洼洼的水坑中,激起一地水花,张副官寸步不离的跟在左右,他喝得有些醉了,眯着眼睛,面前的景色都出现了重影。拐弯的时候,有人莽莽撞撞的挟了水汽而来,和他撞了个满怀,他没注意,脚下一晃,差点没有站稳,和来人撞了个满怀。


张副官连忙扶住他,语气一沉:“仔细看路。”话是冲对面的人说的。还没等他说完,对面的人就“哎哟”一声,语调又夸张又轻浮,竟是比他还早一步叫上苦了,张启山心中想笑,怕又是遇见有心敲诈的人了。


来人抬起头来,眉头紧皱,来回的揉着胳膊,深夜可见度不高,陈府那盏红得耀眼的灯笼映在他的眼眸里,竟然映了几分水汽出来,是个书生,大概还是个算命的书生,他手中拿着白幡,紧紧的攥在手里,白布上隐约可见“准”“钱”等字样,张启山瞥了一眼,将他扶正,开口道:“多少钱?”


那人倒是装的一脸无辜,他松开眉头,满脸纳闷,看容貌大概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出门招摇撞骗的,张启山心情还算不错,打算等他开口随意甩些钱给他就此了事,没想到对面的人问道:“什么钱不钱的,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张启山觉得好笑:“哦?你如此莽莽撞撞,见人就撞的,竟不是要钱?”


那算命书生咬了咬嘴唇,气的满面通红:“嘿,好家伙,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他话刚说完,忽然“咦”了一声,由上至下打量了他一回,目光掠过他扣得紧紧的衣扣、别着腰带的腰间、和放在腰间的手指和身后的副官:“哟,张家人啊。”


张启山倒是纳闷他从来没和这人见过,对方怎么能一口说出自己的形势,后来脑内灵光一闪,忽然想到这长沙城有一家以窥天命为名的算命人家,他一直向前去拜访,却每每都因为各种琐事未曾见过,怕是今朝遇上了。


他站直了身体,连目光都开始尊敬了少许:“张启山。”


那少年倒是好脾气,嘿嘿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将手放在他肩膀上一拍:“好说好说。”


他没有打伞,身上湿了大半,连掌心都是湿哒哒的雨水,在他穿着精致的肩上一拍,仿佛烙下点痕迹似的,此后接连几个月,张启山都疑心自己肩膀上有个湿漉漉的掌印,它像极了长沙的雨季,粘稠潮湿的水汽钻入骨血里。


02.


长沙总是多雨,九门第一次全部聚齐的时候,也是个雨天。张启山那时在长沙已经站稳了脚跟,手中攥握一方势力,黑白两道都怕他两分,府邸也修了起来,气势宏伟,门口还立了一尊早些年从墓中盗来的佛像,不知不觉就多了个“张大佛爷”的花名。


新府邸立成的时候,九门中人来了个七七八八,齐铁嘴来得最晚,他带了一身水汽,风风火火的从大门外冲进来,收了油纸伞,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张启山从他手中接过他所送的礼物,也回应了一个笑容。从那之后,他和齐铁嘴的关系越来越好,有日本人企图拿他作为九门突破口,也被他打了个落花流水,从那之后整个长沙都知道,他齐铁嘴是由张启山罩的。


张启山为了救他,一个人独闯堂口,单挑二十来人,胳膊、腰间、腹部甚至大腿都受了不少伤,他扶着齐铁嘴出门的时候,正巧遇上前来帮手的张副官,两个人身上都是血淋淋的,猛地一看上去,霎时瘆人。张启山在床上昏迷了两三天,仗着身体底子好,饶是受了这么重的伤,醒来都要比别人早上两三分。


他初初醒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酸痛,睁了几次眼都睁不开,索性作罢,长沙又到了三四月份,窗外的雨下得倒是尽职尽责,他躺在床上,听得到窗外雨滴打在屋檐上,声音又温柔又清脆,他还没来得及睁眼,听到身边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有人低声问:“佛爷,您醒了?”


不是张副官,竟是他从堂口救来的齐铁嘴,想是受伤不太重,这才能在这个时候陪在床边。张启山睁开眼来,看到齐铁嘴正坐在旁边,刚刚端了一盆水进来,手中还拧动着毛巾,水滴从他的指缝中流了出去,滴答滴答的落在盆口,倒不知道刚刚听到的究竟是雨声,还是这个声音。


齐铁嘴拧好毛巾,走过来替他擦擦脸,他嘴角一片青紫,额头也红肿了一大片,面色苍白,眼角嫣红,想必也是收了点皮外伤的,张启山向后拱了拱,企图坐起身来,被算命的手疾眼快拽住:“诶,佛爷,您可别乱动,您身上这伤啊,吓死个人。”他的手上还带着水,水滴滴落在被子口和睡衣上,张启山瞥了一眼,他连忙收回手去,不好意思的笑笑:“抱歉哈,我这手还湿着呢。”


他凑过来,动作又小心又轻柔,他替张启山擦了擦嘴角和额头,小心翼翼的避开伤口,毛巾是温热的,他的指尖却又冰冰凉凉的,力度倒是舒服,像一阵清风,缱绻的吹过伤口,又像是一只调皮的松鼠,毛茸茸的尾巴从他的面上扫过,张启山下意识地想用手按住他的手,但是胳膊酸痛,抬都抬不起来,他微微闭上眼:“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做就好了。”


齐铁嘴一乐:“嗨,佛爷这话说得,佛爷单刀匹马的救了我出来,我再什么力都不出,那就没什么好回报的了,只能以身相许了。”他开的是玩笑话,张启山嗫喏了半天,却是始终什么都没说出来,那雨滴砸到屋檐的声音还在继续,竟不知道是梦境还是确实存在的,他哑着嗓子问道:“下雨了吗?”


“下啦,这会儿小了些。嗨,这长沙啊,一到雨季,就是黏糊糊的难受。”


张启山深有同感,他躺在床铺上,皮肤和被褥接触的地方潮湿的让人很难忍受,那股湿气从背下而来,直往骨头里钻,仿佛躺在屋内也能感受到窗外雨水是的,他不舒服的微微动了动,齐铁嘴眼尖,伸手按住他:“您可别乱动。”张启山睁开眼来,看了他一眼,他俩人距离离得极近,近到他额间的伤口都一览无遗,应该是被钝器砸伤的,红肿了一大片,中间又透了些青紫出来,齐铁嘴看到他在看他,藏在眼镜片后面的眼眸带了点笑意:“老实躺着吧您。”


张启山只觉得那片伤口碍眼的很,如果有可能,他宁愿希望齐铁嘴一点伤口都不要有。


他醒了有一会儿,这回又觉得困倦了,他闭上眼睛,头脑昏昏沉沉的,却感觉到床边一沉,应该是齐铁嘴坐了下来。半睡半醒之间,他听到齐铁嘴在唱歌,他的声音不比二爷的温润婉转,气不太足,却也意外的有些好听,窗外的雨滴打下来,轻轻脆脆的像一首配乐。


张启山做了一个梦。


03.


梦里是二十出头的年龄,他遇上齐铁嘴没有多久。长沙夏日天热,他们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打算去到水库游泳,降温效果倒是不错,齐铁嘴说是怕水,一开始扭扭捏捏的怎么都不肯下去,解九在身后冲他打了个手势,他反应极快,嘴角勾起一个笑,冲解九无声的点了点头。


张启山喊他:“老八。”他已经下了水,上身赤裸着,露出好看的腱子肉来,因为早就游了一圈,身上穷奇都隐隐欲现,齐铁嘴纳闷的看他一眼,还没等说话,就被身后的解九猛地推进水里,他眼镜还没摘,还没凹好姿势呢,就以诡异的方式入了水。


齐铁嘴一头栽在水里吓了一大跳,眼镜都不知道掉在哪里去了,一口气喝了不少水,呛得他只咳嗽,却还一个劲儿往水里面坠,吓得他大喊:“佛爷,佛爷。”张启山心里想笑,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从水下脱着他的腰,将他举出水面。这水本就不太深,却把齐铁嘴呛得不行,他拼命咳嗽着,眼睛沾了水,大概是有些难受,不住地用手指去抹,直到抹得眼角通红,眼里都带着泪,他撇撇嘴,气道:“佛爷!”


解九早就笑得不行了,张启山也心情极好的带着笑。


齐铁嘴委屈道:“佛爷,眼镜掉下面去了。”他没了眼镜,更是没有安全感,只能在大太阳下眯着眼睛望了过来,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杂乱无章的垂在额头上,眼睫带着水滴,从通红的眼角滑落下来,倒是可怜兮兮的。张启山心中觉得有趣,潜下水去,水库的水到没有很干净,底下是泥床,被几个人一搅泛了黄上来,他眯着眼睛,找着齐铁嘴的眼镜,温度倒是挺舒服,潜下水的时候,一点都没有被太阳烤晒的焦灼感了。


他们玩了一个下午,再上岸是因为忽然下起雨来,雨下得极大,豆子似的砸在身上,天边昏沉沉的,已经变了色,怕是只能越下越大了。


张启山不记得梦的后半段是不是真实发生的了。


他们一深一浅的走在下着雨的竹林里,漫天遍野都是湿哒哒的水汽。衣服沾了水,沉甸甸的贴在手臂上,很不舒服,前面的齐铁嘴转过脸来,头发被大雨浇的乱七八糟的,眼镜片上都蒙了一层水,他摘下眼镜来,因为看不清而低头擦着镜片,顺手抹了一把脸,头发被他呼噜了上去。解九几个人不知不觉走的没影了,偌大的竹林里只剩下他和齐铁嘴两个人。


他讨厌下雨,讨厌湿乎乎的水汽黏在皮肤上的感觉,讨厌被剥夺了视野,讨厌天边滚滚的雷声和脚下泥泞不堪的小路。齐铁嘴擦完了镜片,忽然抬起头来,笑道:“我也讨厌。”他的嘴唇红艳艳的,因为看不清而眯着眼,眼睛里也带着水汽,竹叶上的一滴水从叶间坠落,“啪嗒”一声落在他的额头上,齐铁嘴“哎哟”一声,那颗水滴极大,它从齐铁嘴光滑的额头上坠落,一路划过他浓墨般的眉间、他高挺的鼻梁和嫣红色的嘴唇,张启山不想让那颗水滴坠落。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用手扶住齐铁嘴的肩膀,用舌尖接住那颗刚刚滑落到齐铁嘴唇边的水滴,那起初只是一个简单的、不想让水滴坠落的动作,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在哗啦啦的水声和轰隆隆的雷声中变了样子,他们两个人都湿漉漉的,却紧紧的抱在了一起,那股黏意贴在皮肤上,难受得紧,却没人在意。张启山轻轻地撬开他的舌头,舌尖尝过了他唇畔的水滴,又渴望去寻找他唇间的。他像个走在沙漠中的旅人,急需那一点点救命的水,他一只手按住齐铁嘴的脖颈,轻轻地用舌尖汲取他口腔中的每一滴水分。


那雨越下越大,天边响起了一颗雷。


张启山睁开眼来,是个梦,齐铁嘴靠在床头,手中还拿着一本书,却已经睡得安分。


梦里和窗外都在下雨,屋子里却干燥的很。


没有水。


没有雨。


没有旅人。


04.


齐铁嘴平日里时以买卖和赠卦为生的,下斗的事情,自然不太喜欢参与,张启山却不知为何,总喜欢带着他,齐铁嘴胆子不太大,又极其信命,每次下斗之前都要算上几卦才肯罢休,但这斗向来都是凶险异常,所以每次算卦免不了都是“大凶”之类,他瞪着眼睛,赶紧解释:“佛爷,这斗下不得啊,大凶,大凶啊。”


张启山心中想笑,有哪次倒斗不是大凶的?齐铁嘴怕墓中凶险,却也更怕张启山几分。被张启山威逼利诱了几次,也只得乖乖就范,跟着他下斗,张启山武功高强,又揣了几个张家独门绝技,每次下斗之后都定能护他周全,久而久之,齐铁嘴也不太怕了。但也有几次,齐铁嘴算的卦格外凶险,他说什么都不肯下去。


这边的张副官威胁也威胁过了,好话也说过了,齐铁嘴铁了心似的,怎么都不肯去。张副官心中也无奈,只得又折回来找张启山:“佛爷,八爷这个……您看怎么办?”


东西都收拾好了,马也签好了,临行之前,齐铁嘴不知为何心血来潮又算上一卦,这一算好家伙,把自己给算傻了,说什么也不肯走了。张启山从屋子里出来,牵过马,皱着眉道:“出尔反尔之事,没想到齐八爷也做得出来。”


又到梅雨季节,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不太大,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可下得有些紧,不断地滴进眼睛里,着实有些烦人,他揉了揉眼睛,张副官贴心的撑开伞来,想要帮他打上,却被他烦躁的推到一边去了。齐铁嘴凑过来,眉头皱的极紧,破天荒的认真:“佛爷,这卦要仅仅是个大凶,那去也就去了,可我算过了,这险境啊,连您这三昧真火都不一定抵得过,非死即残啊佛爷。”齐铁嘴平日里是没个正行,可是一旦涉及自己擅长领域,确实煞有其事的,饶是张副官随了佛爷不信命,此时也不由得信上几分,他不知所措,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皱着眉的张启山:“佛爷,八爷这平日里算卦……”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张启山厉声打断:“我说了,我不信命!”


雨有了越下越大的趋势,他们三个人带着马站在露天的大院里,站成了三边形,一时之间谁都不肯说服谁,张启山和齐铁嘴面对面的站着,平日里温顺随和的齐八爷破天荒的强势的要命,散发出来的气势也并不比刀尖舔血的张启山差多少。


他冷声道:“佛爷,信不信由你,但我们齐家人,天生就是做这一行的,没道理您说不信命,还要带上我啊是不是。”雨滴顺着领口一路滑到紧贴的衣衫里,因为雨势,张启山不得不眯起眼睛来,他以为齐铁嘴是不想冒着风险,心里一冷,便说道:“八爷如果如此贪生怕死,那张某人也不做这坏人了,随了你便是。”


齐铁嘴到没料到他有这么一出,急道:“诶佛爷,您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他摘下眼镜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又道:“佛爷,这卦要是替我自己算的,那我去就去了,可是这卦啊,是替您算的。平日里老八怂,说话不顶事儿,今日里您听我一句劝,这墓——”


他话还没有说完,那边的张启山双手背在身后,冷声回答道:“不听。”说的倒是干脆利落,齐铁嘴一时半晌儿被堵的有点懵,他反应过来之后气极的甩了甩袖子,转身就要走:“佛爷这么固执的话,老八话也说尽了,没什么好说的了。”


张副官看的着急,赶紧转过身道:“佛爷,要不要拉住八爷?”


张启山气淡神闲的双手背立在身后,伸出手来在空中按了一按,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雨越下越大,张启山出门穿的皮衣浸了水,重量仿佛加了一倍似的,他眯起眼睛,也有些看不清楚面前人的身影,齐铁嘴一袭浅衣,已经很快要消散在这湘江水汽里了。身旁的马在空中长嘶一声,很明显被雨淋的不耐烦了,有些烦躁的刨着蹄子,张启山用手抹了一把脸,捏了捏鼻尖,又伸出手去轻轻地拍了拍马背,没有说话。


他拦不住这瓢泼大雨,就像他拦不住去意已决的齐铁嘴。


饶是他张启山家大业大,只手遮天,也并不是每件事情都可以做到。他疲惫的牵住马绳,低声道:“走吧。”


他往前迈了两步,却没想到刚刚已经出了大门的人又折返了回来,雨下的太大,他戴着眼镜左右也是看不清晰,干脆把眼镜拿到手里,眯着眼睛,站在朦朦胧胧的雨天当中,隔着如瀑似的大雨,高声说道:“佛爷执意如此,老八陪您便是。”


齐铁嘴回了头。


05.


张启山来到长沙十多年后,终于开始慢慢接受得了长沙的雨季了。他渐渐的对潮湿的雨天满不在意,也并不怎么怀念东北冬日的鹅毛大雪了。


有时候夏日下起瓢泼大雨,倒也觉得心中欢喜,他在走道上并排放了两张躺椅,夏日傍晚和齐铁嘴二人躺在长椅上,偶尔聊聊天,更多的时候是各自在看各自的书,傍晚时候有风,又夹杂着微弱的雨丝,倒是挺舒服的。


他和齐铁嘴有一下没一下的聊着长沙街口最近的奇闻异事,齐铁嘴手中还拿着书,大概是听的有些倦,过了没多久,竟然在他沉稳的声音里渐渐睡着了。他拿着书的手在地上点了几下,那本书摇摇欲坠,一副很快就要跌落的模样,张启山一只手撑在躺椅上,直起身子来,从他的手里小心翼翼的拿过书,随意的往一边扔去。想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不妥,干脆捏住他的手腕,将它放在齐铁嘴的腰间,生怕在地上蹭来蹭去,又蹭破了皮。


战争趋向平缓,颠沛流离的长沙城用多年战乱终于换来了几日安稳生活,张府上上下下都颇为安静,仔细听过去,穿过浓浓的雨幕,还能听到门口有贩卖糖油粑粑的老人吆喝的声音,天色越来越暗,天边隐隐的响起了闷雷,风把雨丝吹得到处纷飞,落在齐铁嘴的脸颊上,他动了动身子,嘴里嘟囔了些什么,用手挠了挠脸。


张启山心中一软,想笑,却还是忍住了,他将双手枕在脑后,疲惫的躺在长椅上,望着暗色的天空发呆。这个打着闷雷、下着大雨、门口还有吆喝的傍晚,竟然是这几年来最安静的傍晚。离他们二十出头的年龄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年了,他们不可能再在夏天大雨前找一个没人的水库肆意游泳了。


他不再做那个梦,不再梦见竹林和旅人,却还是想吻齐铁嘴的唇。


似乎是响应那个梦似的,天边终于打响了一枚响雷,睡梦中的齐铁嘴吓了一跳,差点从躺椅上跌落下来,他连忙伸出手来,顺势扶了齐铁嘴一把,低笑道。


“睡吧。”


雨滴从房檐上滴落下来,钻进泥土里,很快的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湿漉漉的印记。


张启山微微阖上眼,也觉得困倦了。


黑暗中有滴水滴落,在他早就僵硬了的心上轻轻一弹,又重返黑暗里。


06.


这雨来得又急又快,去了之后却只留印记。


07.


这日还没有下雨,未出门前,却已经能感觉到空气里湿漉漉的泥土气息,和闷热的不行的前兆。张启山示意张副官拿上伞,后者点了点头,很是默契的拿了两把伞放进车里,他代替司机,亲自去开车,还不忘转过头来,在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佛爷,不用去接八爷吗?”


张启山无声的转动着手上的扳指,从擦得锃亮的玻璃里去看阴沉沉的天空,低声道:“不用。”


他在港口站了一个时辰有余。来往人潮拥挤,顶上有人吆喝,带着浓厚的长沙气息,他在长沙呆了多年,早就可以分辨的清清楚楚的了。那人提着行李,穿的还是素日里那件深蓝色的长衫,他挺直着背,高大的身影在人群中一眼就可以望见。张副官往前踏了一步,凑到他耳畔问道:“佛爷?”


他伸出手来,在空中挥了一挥,示意他不要说话。


那人抬起脚来,往前迈了一步。那人转过头去,和身后被挤得直哭小姑娘说了一句什么。那人和隔壁五大三粗推推搡搡的男人起了口角,将小姑娘护在怀中,动起了手。张启山在空中点了点,张副官很快的反应了过来,向前踏了一步,张启山凑到他耳畔吩咐了两句,然后逐渐的退回黑暗里。


整个长沙城的人都知道,他齐铁嘴是他张启山罩着的。


可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那场意外的小争吵很快被张副官以不知名的方式按了下来,人群又重新归回平静,齐铁嘴站在人潮中,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回过了头。人潮人海中,他不过就是沧海一粟,却不知道为什么,背影却清晰的要命,他回过头,微微眯起了眼睛,领口的红色围巾灼眼的很。张启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那次大雨中的对立,再转过身来的齐铁嘴也是这样,他那时妥协了。


齐铁嘴在人群中回了很久的头,人群推攘着他,像是一场不由自主的浪潮,他后退一步,却也没有转移目光,他们隔着人群对望。算命的面上带着笑,在空中掐了掐手指,不知道起的是什么卦,也不知道到底问的是什么,但大概结果很好,他在人群中作了个揖,肩膀微微的垂了下来,背也弓了起来,这个姿势维持了三四秒钟,他终于直起了身子,却仍是带着笑。


“大吉啊,佛爷。”


齐铁嘴算卦多年,终于也给他算出了个吉卦。张启山身处黑暗中,也笑。


齐铁嘴回过头去,迈步上船。


张启山清楚地知道,这一次,他不会回头了。


下着小雨的巷中初遇,清脆的雨声作伴奏,湿漉漉的梦境,瓢泼大雨的对峙,响着闷雷的傍晚,被岁月消磨的一干二净。


他在黑暗里站了半晌儿,久到轮船轰隆隆的离了港,久到来往乱糟糟的路人都找到了回家的方向,他站在黑暗里,还是不知道往哪里去。张副官在车里等候了多时,也是等不下去了,他凑过来,低声道:“佛爷,起风了,外面冷,我们车里坐着吧。”


他有些迷糊,晃了一阵儿才反应过来,点点头,问道:“下雨了吗?”


张副官奇怪地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色,摇了摇头。


张启山无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肩膀,低声笑道:“怕是快了。”


二十年前的那个掌印,仿佛还烙在原地。


08.


长沙的雨季又要到了,他坐在车里望着一片冷清的港口发呆,关上了窗。


-END-

其实也不算单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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